闲话吃莜面

拟题时，60多年前的一个场景瞬间不期而遇，大美画卷扑面展开：一位以校为家的老师，差不多天天推莜面窝窝吃。薄灵灵，一卷一卷，如翻书页，油炝辣椒盐汤，“一口吹不塌油花花”，饱醮莜面窝窝，香得老师忽溜马扑，热得先生脑门心“汗珠珠疙泡泡”。

实话实说，家里也吃莜面，但没有老师那么排场讲究，也吃不到窝窝，所以见老师吃窝窝，像播下的种子，从此我神牵梦萦。无论是远离家乡寒窗苦读，还是告别父老投笔从戎，亦或调整工作，转换谋生手段，“三生三熟”的莜面始终陪伴着我。

说莜面，就得说莜麦。据《山西省志》载：“莜麦起源于华北高寒地区，在山西种植最少有2500年历史了。”“科学实验证明，莜麦耐寒，具备了高蛋白低碳化品质，含有可溶性纤维和不可溶性纤维，能大量吸收人体的胆固醇，有缓解肠癌、糖尿病、便秘、静脉曲张、静脉炎等病患的功效。”“莜麦在禾谷类作物中蛋白含量最高，平均高达15.6%，高出大米100%、小麦面粉66%、小米60%，8种氨基酸组成较平衡，赖氨酸也高于大米和小麦面粉，脂肪是大米的5.5倍，小麦的3.7倍”。

科学数据面前，除了汗颜，也增加对莜面的自信和刮目相看。搜寻发现，老祖宗对莜麦早有认知，在久远的年代，他们就用莜麦做军用马匹的精饲料，战马吃了莜麦，皮毛油光发亮。父亲也讲过，过去受苦人都喜欢吃莜面，“吃上耐饥、劲大”。

莜面、山药合作，粮蔬一家，天生绝配。山药，又名土豆，是“蔬菜明星，世界上最伟大的食物之一，经常食用具有和胃调中，健脾利湿，解毒消炎，宽肠通便，降糖降脂，活血消肿，美容抗衰功效”。“土豆含有18种氨基酸，包括人体不能合成的各种必需氨基酸，多种维生素及钙、钾等微量元素，人只要靠土豆及全脂牛奶就足以维持生命。”母亲在世时就常念叨，“毛娃娃没奶也不怕，喂烧山药也能养活。”

莜面、山药物美价廉，定格“粗粮”之列，却是百吃不厌，历久弥新。特别是莜面、山药丝饺子，烤成黄虎皮皮，口感更佳。如果是山药丝加进咸菜之类，做成莜面饺子烤上吃，别有味道。而莜面山药糊糊，一气能喝七大碗。更有巧妇能厨争气，用莜面山药做出100多种饭食，创造出餐饮业史上不朽篇章。

吃莜面也有笑谈。父亲当年也算广交朋友，时有平川某县乡村一农民与父亲相好，我们叫明叔。明叔、明婶他们还不远几十里到我们家作客小住，两家亲亲热热，俨如一家。他们“川底”难得吃上莜面，所以招待主食自然是莜面，凡我们家常吃的都给他们轮排的吃遍，他们也很满意。可是，人难免有喜怒哀乐。一天，不知哪根筋抽住了，明叔、明婶一脸不高兴，嚷着非要连夜回他们家。父母怎也不让走，再三追问原因。原来是他们到村上转悠，一群娃娃，也包括自己，嘻皮笑脸，高吆拔话，乱吵吵“川人吃莜面，屙下两牛圈”，闹得他们“豆腐跌进灰堆——吹吹不得，打打不得”。

情况搞清楚，父母几乎笑弯腰。说明叔他们太小心眼了，山上人夸张“川底”人爱吃莜面，并无恶意。再说，大人大量，怎能和吃屎的娃娃们一般见识。在父母诚心实意、宽宏量大开导劝慰下，明叔他们方作罢连夜回家念头，恢复常态。

斗转星移，白云苍狗。时光跑到上世纪70年代后期，我为了吃莜面，当兵退役回来，在神池义井供销社“浮搁着”，后头有人叫去当时地委机关报《忻县地区报》学习，学了几天，报社叫当记者，并经地委组织部正式调入，但我咽不下“玉茭窝头”和“红面饸饹”，硬又跑回神池。

要知道当时记者那份工作，说玄乎点，或有盖上十八床被子也梦不到。尤其一个在基层供销社收鸡蛋、卖粉汤的，能逮住那个“阔营生”，无异“天上掉下个林妹妹”。可自己想莜面想得厉害，也就顾不了那么许多了。

又后头，疙挪疙挪，做了县委通讯组长工作。就在这时，地委有干部专程来家征求意见：“宣传部想叫你回地委通讯组工作”，并提醒“这是个机会，你捉好主意”。我听了很感谢上头重视抬举，但还是一如既往选择不去。没别的，就是不想离开莜面，觉得自己是天生莜面肚。

退休后，身闲肚不闲。吃莜面更是变本加厉，改版调样，甚至妄图超越传统。比如，把老旧的“嗝锅鱼鱼”改成“黑天鹅飞入白鳗家”即是一例。就是把“鱼鱼”搓长，意类白鳗，汤里加进翩翩起舞的黑木耳，神似黑天鹅，美名冠饭，调动食欲，痴迷深耕吃莜面文化含量，聊以厚植莜面醉人情怀。白天吃莜面不说，夜里还梦家宴吃莜面。一次，恩师入梦推起了“薄灵灵”的窝窝，好像重演当年的风景，也似乎有意补偿我童年的缺憾，反正老头儿的手艺硬把我从梦中香醒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