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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楂花 从此两相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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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楂树,无疑是组成我生命成因和必然的部分,它纠正了我以为的山楂糕、山楂条、山楂丸均是某种粮食通过结穗、磨粉、调和而成的错觉和谬误,且让我懂得,只有那样繁闹拥挤、毫无掩饰,无怨无悔地开过花,才会结出那么实红饱满,结实多籽的果实。

在工厂,我不止见到山楂树,李子树,还见到木瓜树。许多年后,有人在城东的山上栽植了近百亩文冠果,当我驱车而至,蓦然发觉,眼前硕大披纷的白色花瓣是如此熟悉。耳边刮起哗啦啦的山风,在深夜,它们穿过茂密的树林,高高的围墙,直接掠过木瓜树、山楂树、桃树梨树和李子树,疯狂地拍打着我们的门窗,又掀起房上的瓦片,狠狠摔下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次日早上,却被食堂门前木瓜树下被风吹落的花朵惊着了。层层叠叠,毡毯般摊在地上的花瓣,从记忆深处脱骇而出,明晃晃呈在眼前。一问询,却原来,文冠果这种油料植物,竟是木瓜的另一种。一时心里满溢着幸福和喜悦,仿佛时间重来,生命还可历经一次那样的夜晚和青春。

可惜从工厂出来后,再没有在别处见过山楂树。前几年,工厂整修院子,那十几株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山楂树,也成了锯下魂。那时曾想,树若有知觉,它会埋怨曾经栽种它们的人吗?会不会怀念曾经跟它度过某段时光的一些人?它能不能像人类一样,生出感激,为有生之年的某些遇见?

我最喜欢的一株山楂树不是很高,在工厂西面的角落,被5间排房挡着。比起前院那些山楂树,它似乎是被冷落了的,但它却长得更茂密,花朵也要比别树稠密旺盛。小木匠找了两个木头墩放在下面,我便跟女伴坐在茂密树荫下读古诗,“庭中有奇树,绿叶发华滋。攀条折其荣,将以遗所思。”“客从远方来,遗我一书札。上言长相思,下言久离别。”“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”每一首,都读得怅然若失,怆然不止,仿佛生命度到危崖之境,眼见的楼塌了,人急慌慌不知所以。年轻的邮差骑摩托进来送信,看到我们两个喊了一声,怔忪地看着他,恍若天外来客。夜里做梦,总是要掉到河里去,河水深不见底,挣扎着一激灵翻身醒来,人慌张张汗津津,下床到窗前,明月朗照,山楂树上的花,静静地落下,把我们的木墩埋了半个。

5间排房分成3个屋子,一边一个办公室,中间厅就是厂里的电视室。工厂的办公室其实就是宿舍,住着副厂长和会计。电视室里放着一个黑白电视,后来换了一台19英寸的彩电,我们看《霍元甲》《陈真》,也看女排夺冠比赛,信号不是很好,雪花点布满屏幕,但并没有减少我们对电视节目的兴趣。一到夜里,厂外村里的人也来看电视,挤着一屋子的大人小孩,烟雾弥漫,却静悄悄的。有时电视信号不好,我们就听电视。春夜里看电视出来,鼻息里的烟雾很快就被山楂花的味道驱散了,那是一股带着苦清的味道,让人的心情会一下子陷入某种忧郁里。

抬头,但见繁星浩瀚,天地大的,让人骇怕。

我的桌上水瓶里插过桃花、杏花,但似乎从未插过一枝山楂花。现在想想,可能跟山楂枝太硬有关?可能也不是,是我从未把山楂花当做可观赏的花而已。就像小木匠喜欢在我能看到的任何地方——柜子上、挂历上、或者门把手上,乃至衣架边用黑铅笔写诗一样,他把它们写在一张裁剪工整或方或圆的木片上,或立或挂在那里,每次让人生出惊喜。只是,这种不被应和的喜欢是无聊的,乃至觉得像场笑话。最大的一场笑话,其实是喜欢的人却喜欢另外的女子。

同屋的女孩喜欢唱《山楂树》。那时她在恋爱,像歌里那样:两个青年站在山楂树两旁。这是我当时所不齿的。但我喜欢歌里的黄昏,水面,暮色中的工厂,嘹亮的汽笛……所有这些,让山楂白色的花朵,有了一种超越当下环境和年龄的成熟和苍凉,还有一种无法抵达的绝望。

一朵山楂花很小,白色花瓣边缘充满皱褶,使得每个花瓣都微微向上包起,5个小勺子般的花瓣围裹着透明的花盘,花盘上的蕊心刚开始是深红色的,渐渐就变黑了,仿佛长成一只眼。一朵山楂花给人的感觉是弱小的,那眼神也是可忽略的。但山楂花丛并不喜欢单独生长,它们总像约好了似的,一齐从叶片中努出来。于是,我们眼前的山楂花,总是成群的,成簇的,一簇山楂花就有一堆小黑眼睛,如果你跟一堆眼睛对视,输得肯定是你。我从不敢凝望那些花朵,所以也很少一个人坐在山楂花下面。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,让我无法忍受,乃至会躲避。倘若是两个人就不一样了,仿佛有了同盟,有了底气。有天突然就明白了,山楂花也是年轻害羞的花呀,所以才成丛成簇成群成伙地盛开,试图躲避一些艰难,逃开一些欺凌,保留几分尊严。就像年轻的我们一样。

再没有机会坐在山楂树下,回忆心酸而甜蜜的青春往事了,更没有跟当时那些人重聚的可能。我们曾是彼此的星辰和大海,如今却很少想起对方。就像山楂树的花全部掉落后,我们不再去理会它,也从未察觉它在什么时候结了果,什么时候又被山风吹落。直到天空落下飞雪,我们在雪地里奔跑,撒野,偶尔抬头,才看到红红的山楂果上,顶着一顶皑皑的白帽子,调皮而悲切。(文/指尖)

[编辑:张瑞晶]